一直希望到戲院看《教宗選戰》（The Conclave），期待了很久，最終還是在飛機上完成。十多年前，《達文西密碼》系列、同樣以梵蒂岡內部權鬥為背景的《天使與魔鬼》（Angels and Demons）上映，我曾經寫過長篇影評，對那電影的佈局印象深刻。相較下，《教宗選戰》顯得平鋪直敘得多，雖然很多朋友已經覺得太有荷李活因子，就像梵蒂岡版本的《紙牌屋》、甚至《魷魚遊戲》，但我認為還是有幾個細節是別具匠心的。

電影的教宗選戰當中，主要是四派勢力角逐：保守派，主流建制派，自由派，還有代表亞非拉的新興力量。這完全是現實梵蒂岡的寫照。於是梵蒂岡的內部權力遊戲，就是這幾派之間的合縱連橫，例如現任教宗方濟各來自阿根廷，有拉丁美洲、拉丁語系選票，而他傾向自由派（左膠），加起來就足以當選。又如前任教宗本篤十六世代表保守派，並與意大利主流派神父結盟。通常國務卿是一個候選人可以「做deal」的位置，總之「選舉」的一切，都和任何國家的政治大同小異，而且多了地緣政治、語區等元素，還要更複雜。

由於教宗投票完全不記名進行，直到出現多數選票為止，又沒有明確的每輪投票淘汰機制，所以需要有投票權的主教們不斷討價還價，否則可以是無了期的等待。而無論誰當選，有幾個元素都是不可能忽略的：怎樣擴大「業績」，也就是增加信徒，又因為發達國家的信徒數目已經固定，發展中國家就成為「藍海」；同時怎樣增加收入，這涉及梵蒂岡的家底，就無可避免和意大利金融體系、乃至黑手黨，都要有「默契」。現代教宗又要通過互聯網傳訊，比從前更需要個人魅力。

可以同時兼顧這一切的主教，根本沒有。所以梵蒂岡經常成為陰謀論泉源，教會始終有「deep state」傳說，就不是空穴來風。

電影說了那麼多世俗層面的勾心鬥角，理應將梵蒂岡的神聖外衣完全剝落。但電影的主角、樞機團主席召開選教宗會議時，說了一番很有趣的話，卻很有辯證味道：

他說，最令人憂慮的危機就是「certainty」，因為如果我們自以為一切都很確定，沒有任何懸念，沒有任何不知道的東西，就根本不需要信仰：那時候，人類已經自以爲時上帝了，還需要甚麼指引？因此，他祈求帶來一個不服膺「certainty」的教宗，一個時刻犯錯、時刻懷疑信仰、時刻懺悔的教宗，才符合梵蒂岡和信徒的期望。他又以耶穌為例，連他在被釘上十字架的第九小時，也懷疑是否有神的存在，何況一般人？

這段說話，令我想起和朋友的宗教辯論。

我經常想，如果我們可以證明有天堂、地獄存在，也就是100% certain這一生不是終結，邏輯上，在這一生就不會努力，覺得反正來日方長，甚至稍一不如意，就可以自我毀滅，反正可以輕易 restart 下一局。但如果我們 100% certain 人生就只有這一生，做甚麼都沒有任何來生的果報，那就會徹底淪為弱肉強食的世界，不用受任何道德規範。宗教「奧妙之處」，就是說一些我們始終不可能 100% certain 證明或證偽的空中樓閣，正是這種 uncertainty，才令人類文明可以繼續下去。

▶️ 梵蒂岡內部權力鬥爭，與終結上一個邪惡帝國的教宗若望保祿二世